「哪裡有外星人？」六歲弟弟把眼睛瞇著又睜開，還是看不到。
「在山坡上那邊啊！」十四歲哥哥用還沾著油畫顏料的手指向遠方。
「好可愛的外星人啊！」隔著走道另一邊的媽媽伸出手，拚命拿手機錄影。
爸爸只低著頭，左手用力抓著膝蓋，連指節都發白了，右手拿著嘔吐袋。
「接下來是最後的納斯卡線⋯⋯」機長繼續飛。
這台飛機很小，含兩位機長只能坐十四人，小到乘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機長在做什麼。座位分兩排，一排六人。上機前得先秤體重。弟弟本來笑哥哥胖，結果因為重，所以哥哥和爸爸反而坐在機長正後方，能欣賞機長開飛機的英姿。瘦小的弟弟座位在最後面。他本來鬧著要跟爸爸換位置，但爸爸解釋說為了安全，越重的必須坐越前面，飛機才飛得穩。
「好，坐右排的乘客再過5秒鐘會看到蜂鳥⋯」機長宣布：「準備好⋯⋯五、四、三、二、一 ，右邊的趕緊看！」
「看到了看到了！」哥哥興奮地拍拍手。其他乘客也興奮大叫：「好壯觀啊！」
「哪裡啦？只有一大堆線啊！」弟弟簡直把鼻子貼在機窗上了。
「在那邊啊！」媽媽把手機抬高，指著手機螢幕跟弟弟說：「你看這條線，像不像鳥喙？」
「媽媽，妳坐太遠了啦！爸，你有看到嗎？」弟弟生氣大叫。
爸爸只把左手舉起來，臉色蒼白，動也不動。
「你別吵爸爸啦，他很不舒服！」媽媽邊說邊用手機拍爸爸。爸爸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連瞪媽媽的力氣也沒有。
「好，我們再飛大約一小時就回機場了。感謝各位搭乘納斯卡線航空！」機長宣布說。
一下飛機，弟弟就搶走媽媽的手機說：「到底怎麼看啦？」哥哥邊敲著他的頭邊很跩地說：「小朋友，用想像力看！」弟弟生氣地出手想回敬哥哥，但是他早就跑走了。攙扶爸爸走路的媽媽大喊：「你們兩個夠了沒！」
一回到飯店，哥哥上網搜尋有關納斯卡線的資料，有時大聲說：「哇，蜂鳥的長度是九十三公尺耶。禿鷹更扯，一百三十四公尺！」安靜一段時間後又叫：「天啊，有一個德國女考古學家兼數學家為了解納斯卡線的謎，在那裡住了二十五年耶！竟然到死還是找不到答案，好慘！」
弟弟假裝沒在聽，在床上靜靜躺著看漫畫。
那天晚上，弟弟夢到一堆線纏著他，像在海產店魚缸裡的魚一樣，被漁網纏到無法呼吸。
******
「你真的要坐前面？」爸爸問弟弟，「船的前座是最顛簸的，你會暈船吐滿地喔！」
「他可以的，讓他坐吧！」媽媽摟著弟弟，在他耳邊假裝講秘密一樣，但還是用正常音量說：「別跟老爸說你聽媽媽的話乖乖吃暈船藥，不像爸爸。」
爸爸只翻白眼說：「幼稚！」然後一個人坐在後面。這艘小遊艇有三十個位子，分成兩排。哥哥和媽媽陪弟弟坐前座。其他乘客也是陸陸續續坐了下來。乘客穿好救生衣後，船就開航。站在船長旁的導遊開始講解：「今天風很大，請大家保管好自己的東西，尤其是帽子。如果帽子被風吹走了，請舉起手，然後揮揮手跟帽子說拜拜！」大家哄堂大笑。
弟弟很得意地跟哥哥說：「還好我前天把帽子弄丟了。」
哥哥回答說：「白癡，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弟弟回頭跟媽媽說：「媽，哥哥罵我白癡！」
媽媽邊拍照邊說：「哥哥，身為大的就要⋯⋯」
「⋯⋯當榜樣⋯⋯」哥哥嘟囔地說。「知道啦！」
「現在各位請看左邊山壁上，」導遊指著遠方說：「有沒有看到納斯卡線？」
弟弟站起來興奮地叫：「有有有，這個好清楚喔！好像我畫的樹耶！」
哥哥反駁說：「哪有，明明是海神的三叉戟。」
導遊笑起來說：「其實都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仙人掌喔！古印加人為了看到未來，會刻意吃仙人掌。」
「仙人掌可以吃喔？」哥哥問。
「可以的。有些仙人掌有迷幻成分，吃了之後就產生幻聽幻覺。古印加巫師把此現象解讀為預測未來的超能力。」
哥哥回頭看弟弟說：「哈，如果我吃了之後看你，一定會看到一隻豬。」
弟弟打哥哥的手臂叫：「媽⋯⋯」
媽媽翻白眼跟哥哥說：「你怎麼這麼愛欺負你弟啊？」
哥哥摟著弟弟的脖子說：「他很好笑啊！」
說著鬧著，船也開到幾座小島附近。導遊說：「我們已經到了，鳥島！」
哥哥東張西望地說：「咦，鳥島不是應該很多鳥嗎？沒想像中壯觀呢？」
導遊解釋說：「你說得對。這是因為去年這一帶遭受禽流感襲擊。你知道得感冒的鳥生存機率多少嗎？」
「嗯⋯⋯五十趴。」哥哥猜說。
「十⋯⋯」弟弟也搶著回答。
哥哥輕輕敲他的頭說：「你到底懂不懂趴數啊！」
「弟弟很接近喔！」導遊說，「是兩趴！」
「哇⋯⋯」全船叫了起來。
導遊繼續說：「去年又是聖嬰現象。這片海域的面積雖然只有全球海域的0.1%，漁獲量卻占全世界一成，蘊含豐富的海洋資源，但聖嬰現象導致海水溫度升高，海洋生物活不下去。已經虛弱的鳥獵不到食物，加重病情。」
他指著島上的懸崖上說：「今天我們看到的數量只有正常的10%。這些鳥是去年那2%的生存者及其後代喔！」
乘客都沈默了起來。
導遊接著說：「正常來說，這一帶可賞到數千頭海獅和海豹。但因為聖嬰現象，魚都死光了。沒有魚吃的海獅和海豹開始吃病鳥，結果自己也生病，有些跑到岸上，甚至到離海一公里的小鎮找人求救。」
「所以現在看不到海獅和海豹是因為生病而死光嗎？」後方乘客提問。
「不是。牠們繁殖得不錯，但前天7.2級的大地震引發巨浪，海獅和海豹跑去別處避難。」
哥哥用手肘戳弟弟說：「就是你帶衰啦！」
「你很討厭耶！」弟弟把哥哥推開後，生氣轉頭望著遠方的石頭堆，結果發現石頭中好像有東西在動。弟弟瞇著眼睛努力地看，然後指著那個地方問導遊說：「先生請問，那個是不是企鵝？」
導遊望著弟弟指的方向，然後興奮地說：「對對對，那邊有三隻企鵝。你們看到了嗎？牠們跳下來了，應該是想要下水。你們看⋯⋯」
「看到了，看到了！」其他乘客也興奮起來。
「看到後趕快看這一側，牠們游得非常快⋯⋯跳了跳了⋯⋯一⋯⋯二⋯⋯三⋯⋯快往這裡看！ ⋯⋯耶！」大家都很興奮，拚命拿手機拍，遙遙望見三隻企鵝浮上海面後繼續游到消失在遠方。
「這些島嶼有人住嗎？」有個乘客發問。
「這是保護區，只有兩個保全阻擋想干擾鳥群的人。你們知道這座島為什麼很重要嗎？」
「因為要愛護自然！」開始有信心的弟弟搶答。
「是沒錯！但也因為鳥糞。」導遊指著島上白白的東西解釋說：「一位德國生態學家發現島上的鳥糞比其他動物的排泄物更適合當肥料，鳥糞從此可以變現。生意好到秘魯、智利和西班牙都因此開戰！」
哥哥回頭打量著弟弟，說：「看來鳥糞比你值錢耶！」
「懶得理你！」弟弟繼續專注著遠方尋寶。
離開鳥島之前，又是弟弟找到寶。遊艇轉向，準備回到碼頭時，弟弟看到一側岩石上有兩頭正在做日光浴的海獅。導遊解釋，這兩頭回來，表示這個地方還是五星級飯店！
那一天晚上，弟弟夢到跟三隻企鵝一起下水。在游泳期間，三隻企鵝變成九隻，九隻變成八十一，八十一變成數不清。他們自由自在地游向大海，在那裏已經有數千頭海豹和海獅在等著……
******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