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February 10, 2015


空殼的畫畫之旅
2014「公民瘋閱讀」與「公民嗅貧窮」徵文活動 


在不久的從前,有個不醜也不美、黯淡無奇的空殼,雖然一樣擁有雙手雙腳,也一樣受到良好的教育,但老是覺得自己不如別人,而且隨著年紀成長,越來越相信「理想是上流人士的專利」,所以早早就放棄了,只求過著簡單、僵化的日子,就像一個「空殼」。

有一天,空殼收到一份特殊任務:設計一棟有故事的房子。因為房子座落於宜蘭,空殼就上網搜尋宜蘭的相關故事,找到了宜蘭縣政府文化局的官方網站,得知文化局即將舉辦「蘭陽繪本創作營」專題講座,邀請日本知名插畫家伊勢英子帶著最新作品《大提琴與樹》前來,分享她的創作歷程。空殼脫離童年已久,多年沒碰過童書,早就不相信神仙教母、小精靈、妖怪的存在。哭哭啼啼的愛情故事、盤根錯節的推理小說比較有吸引力。但為了爭一口飯吃,所以空殼喝完兩杯黑咖啡後就硬著頭皮去聽講座。

那天宜蘭文化局來了三十幾個帶著大包小包行李的年輕學生,只有空殼揹著一個小包,打算中途落跑逛街去,但講座才開始十分鐘,空殼就知道她會留到最後一刻。十點整,會議室的燈漸漸暗下來,眼前的120吋投影幕上浮現一幅影像,黯淡的藍綠色塊有如跳慢舞般,塑造出整座杉木林,棉絮狀的雪花從灰濛濛的天上飄了下來,籠罩著在森林裡席地而坐的小男生。小男生動也不動,似乎很怕打擾森林中的小精靈,靜靜抬頭望著蒼白的太陽,傾聽。或許是因為學生的素質都很好,知道演講要開始了,所以每個學員紛紛屏氣凝神,整間會議室寂靜無聲。空殼從來沒去過杉木林,更沒體驗過下雪,但此時此刻,卻好像打開了一扇任意門,突然坐在小男生的旁邊,陪著他靜靜望著飄雪的天空,心想:原來「下雪時份外安靜」這句話,講的就是這種感覺!

好久沒有這樣深深的感動,空殼連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爬了起來!

書裡的二十二幅水彩畫需要花上四年才能完成,雖然故事太像自傳,無法引起空殼的童心,但是不可否認的,幾乎每一幅畫都令人震撼,例如有張畫描述一個大提琴家在教堂裡拉著巴哈的曲子。空殼不懂巴哈,但是圖畫裡透明與不透明色塊穿插呈現出來的光影,就讓空殼感受到音樂的魔力,彷彿音樂是有顏色的!還有一張描述秋天的畫面,有個小朋友爬到樹上去,就像抱著巨大玩具熊一樣的抱著粗樹枝,彷彿很愛這棵樹。樹枝四處伸展,好像答應小朋友會永遠保護著他。作者伊勢英子巧妙的讓鳥和樹葉融合在一起,不仔細看還不知道有鳥存在呢!空殼心想,如果地球上的人類都不會長大成人,永遠都是小朋友,地球就不會有這麼多危機吧!

「我有可能繪出這麼令人感動的畫作嗎?」

突然間,空殼體內黑濛濛的虛無有如點起蠟燭,開始出現微微的火光,慢慢產生了熱氣,震動空殼的內心:「我一定要畫出這麼感人的作品!」由於考慮到經費,所以空殼只能上網搜尋水彩書籍、網路教學、作品圖鑑,就是不去找老師。但是隔了一段時間後,空殼發現藝術是需要討論的,因此不得不找美術教室,用將近一個月的收入,換成五十堂繪畫課,再用剩下的薪水購買繪畫用具。好在空殼是跟家人同住的寄生族,不會因為學畫而得三餐吃泡麵。空殼感嘆:「興趣也是有錢人才能玩的遊戲!」

這美術教室有一百多名學生,不分年齡,從四歲到八十歲都有。學畫的目的也各不相同,少數像空殼是為了成為可以賺點生活費的藝術家,有的單純為了興趣,有的是為了升學考試,多半是為了滿足家長的虛榮。美術教室的班主任說很多家長會希望看到成果,也就是小小年紀可以畫得很真,甚至得獎。這家補習班會這麼受歡迎,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學生升學率或參賽得獎率很高。空殼本來不覺得這想法有什麼問題,直到有一天目睹兩個老師圍著桌上的一幅黑白水墨畫,討論如何補救這幅作品,最後決定上色。一名老師坐下開始動筆,另一名跑去找一個正在畫水彩的學生,對他說:「我來修,你先去吃飯想好這張畫的主題!」兩個老師就這樣忙著拯救那兩幅作品,邊畫邊討論誰要送到學校去。

空殼看了很納悶,為什麼學生的作業還要老師去完成並送到學校?班主任說:「那是參賽作品,截止日是今天中午!」班主任看著空殼無言以對,更為自己辯護說:「任何行業都有實際的挑戰要天天面對,美術教室也要生存!補習班都是靠家長吃飯,家長給了錢當然想看成果,考上想要的學校、獲頒獎狀是最實際的收穫了。」班主任指著牆上一幅油畫,一幅得用心去看而且很仔細去思考才看得懂的作品。他說:「這是一位輕微智能不足學生的作品,他父母說二十歲了只會畫火柴人,希望孩子在藝術領域上有點成就。其實他的色感很不錯,他調的顏色雖很特殊,但配在一起很舒服,但畫作的品質很不穩定,十張裡可能只有一張是可以算藝術作品,加上本來就是個特殊小孩,何必強迫他與一般人有一樣的成果?引導他自由發揮優勢才是我們該做的。但是家長堅持,我們也只能儘量幫他改一點點,讓家長覺得辛苦賺來的錢不是白花!」有位小學老師也曾向空殼感嘆:「家長送小孩來學畫畫,常常是因為希望從小就能有全方位發展,說不定對這方面有興趣。但很多人對藝術的定義比較狹窄,要跟照片一樣美美的才值得鼓掌,所以家長就會希望老師可以教小孩畫美美的作品,切斷了藝術的另一條路。」

空殼想起肯.羅賓森爵士(Sir Ken Robinson)在TED 的一場演講,演講一開始,他就說了一個六歲小女生的故事。小女生通常不聽老師的話,但上美術課那天她就乖乖的坐在最後一排畫畫。老師好奇問她畫什麼,小女生回答:「我在畫上帝!」,老師說:「但沒有人知道上帝長的怎麼樣呢?」,小女生回答:「待會兒大家就知道啦!」

難怪畢卡索會說:「小孩天生都是藝術家,難的是如何在長大後維持藝術天分。」

空殼不是家長,不瞭解家長的苦心。但是從畫畫的經驗可以確定,畫畫與心情有密切的關係,應該要完全自由。因為強迫畫出來的作品會很粗糙,像偷工減料的工程一樣只求完工,但空殼不會想在這樣的作品上簽名,更不想掛在牆上,因為這種作品不會令人感動!

翻開《大提琴與樹》的最後一頁,空殼再度感到驚訝:大塊不均勻的鮮血色大提琴琴身,四周隱約有兩隻燕子飛翔,琴馬上有一隻燕子在棲息,一個嬰兒坐著。嬰兒和燕子一般大,兩隻手握著琴弦,頭歪向一邊,好像很認真的在聽著燕子說話。整個畫面感覺很寧靜,血紅色的面板卻讓空殼感到很不安。這幅畫面沒有任何字,空殼只能猜測伊勢英子女士想表達的意義,是戰爭的恐怖嗎?還是禽流感危機?無論如何,空殼覺得訊息很清楚,就是我們應該學那個嬰兒傾聽燕子的話,傾聽孩子的話語。

空殼傾聽了自己的心,雖沒有因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但總覺得人生有了目標。

空殼再也不空了。